十七陪著和嬪到坤寧宮請安。坤寧宮與乾清宮相對，一陰一陽，乾坤之下，取其天地合璧之意。坤寧宮的規制與乾清宮一致，比起乾清宮的宏偉大氣，坤寧宮顯得光耀華麗。和嬪每一步都走得沈重，走到主殿時拍了拍十七的手道：“本宮自己進去，你在這等著便好。”

時間如流水匆匆而過，十七站在門前觀望宮中環境，坤寧宮四周鑿開了一條十尺寬的水槽，水上飄滿了粉色碗蓮，十分凝神靜氣。然而宮人們臉上帶著一股神奇，比起百合宮的瘦弱，坤寧宮的宮人待遇可是好得不得了。

站得累了，十七不顧儀態地伸了個懶腰，軟軟地挨在柱子邊。隨著宮外有人走近，宮人們紛紛停下手裏功夫朝他請安：“太子殿下安好。”

“繼續幹活吧。”頊元正想走近主殿，看見十七時明顯遲疑道，“你怎麽在這？母後召你來的？”

十七礙不過宮人們的視線，朝太子行禮道：“我……奴婢是陪和嬪娘娘來的。”

“你的身份不是劉選侍的陪嫁丫鬟麽？怎麽又陪著和嬪娘娘來了？”太子察覺不對，全然不顧別人便拉了十七到一旁道，“把事情說清楚了。”

“你這樣把我拉過來，等下宮人們又有閑話了！”十七看了看近旁，“我本想溜去百合宮看看劉選侍，怎知聽說了和嬪娘娘的事情，便給她出了個主意。”

“你這個人！怎麽總是見人就給人出主意！”他不知道是真生氣還是佯裝生氣，狠狠地瞪著十七道，“這次又出了什麽主意？闖禍了還想到暴室裏挨打麽？”

十七看瞞不過頊元，便道：“也沒什麽主意可出，讓和嬪娘娘求皇後娘娘給個恩典，一同求一求皇上開恩，徹查貢品之事。你知道和嬪娘娘和氣，看她在宮裏哭得傷心，我也就鼓勵鼓勵罷了。”

“你怎麽就不懂閑事莫理的道理呢？”頊元又氣又無奈，“只要事情關系到崔惠妃娘娘，父皇便容易胡亂處罰，這沒人跟你說麽？”

“原來你也知道嗎？你是太子，是皇上的親兒子，你就該去勸勸皇上！”十七撇過頭去，賭氣得不再理頊元。

“後宮之事，我也無法插手。”頊元看到有人接近此處，轉臉對十七道，“今晚戌時，禦花園南角假山後等。”說完便邁步離去。

十七也隨之回到主殿前，恰巧和嬪從裏頭出來，見到十七便走了過來。十七看和嬪臉上有淚痕，但嘴角有笑意，便知道事成了。

兩人一同回到百合宮，和嬪便交代了宮人們十七要回到百合宮服侍一事，香兒高興極了，拉著十七到禦膳房拿百合宮的膳食。

“自從你被路公公帶去暴室都有一個禮拜了，莫不是挨了打了？”她內疚地抓緊十七的手，“被關在暴室這樣久，肯定吃了許多苦頭，終究是為了我與蕊兒才冒這樣的險，以後我寧可不要吃肉，也要你平平安安的。”

十七嗤地一笑，用手指點了點她因內疚而扁起得嘴道：“你仔細瞧我，像是吃苦頭了的樣子嗎？我可告訴你了，往後我要大家都光明正大的吃上肉，你就別為這事內疚了。”

香兒細細打量十七，訝然道：“真是奇怪……怎麽到暴室去還會臉色紅潤呢？”

“秘密。”十七故作神秘道。

兩人吵吵鬧鬧地到了禦膳房，司膳太監見了兩人忙客氣笑道：“兩位百合宮的姑娘總算來了，是拿和嬪娘娘的膳食麽？”

香兒奇怪了，道：“司膳公公今兒怎麽了？”

“我們禦膳房的小査子做事總是不伶俐，竟然一直弄混了和嬪娘娘與別的小主的菜肴，以至於娘娘受屈了。”司膳太監咬牙切齒很是生氣的樣子，看了香兒一臉不信又賠笑道，“此事我已經去回稟了皇後娘娘，皇後娘娘狠狠重罰了小查子，此事再亦不會發生了。”

十七輕輕拍了拍糊塗的香兒，轉臉對司膳太監笑道：“公公說的是，我們現在就拿娘娘的膳食，不然娘娘可就久等了。”

司膳太監應了聲，利落地接連把膳食架子放在兩人手中道：“劉選侍的膳食在最底層……今兒的膳食有些重，姑娘們慢走。”

香兒邊走邊加把勁提著架子，帶著滿腹疑惑問：“禦膳房今日很是奇怪呢，你說中間有什麽蹊蹺呢？”

十七含笑不語。今日的和嬪已非昨日，有皇後娘娘作為靠山，後福又豈止改善膳食呢？

到了百合宮，十七與香兒把膳食端放在桌面，和嬪看到這與平日完全不同的菜肴，微微吃驚，迎上十七淡然的神色便也淺淺一笑道：“看來禦膳房是得了教訓了。”

旁兒的宮人紛紛看過來，喜道：“娘娘，今日膳食裏有娘娘最愛吃的荷包裏脊呢！而且葷腥占了大半，娘娘只不過去了一趟坤寧宮，那起子奴才也知道害怕了！”

和嬪打斷他們的話，一字一句道：“無論今後如何，你們做事也得向從前那樣，凡是謙卑，不要讓人抓住話柄。”

宮人們紛紛稱是。十七悄無聲息地在一片笑聲裏退了出去，從膳食架子裏拿出最底層的盒子，走到出雲軒。出雲軒外守著四名侍衛，檢查了盒子裏的膳食後開門讓十七進內。

出雲軒本就窄小，因著禁足撤去了所有按選侍規制擺放的貢品，只留下暗藍色的垂簾與普通的桌椅，軒裏也不透光，陰陰沈沈的壓抑得很。十七掀起垂簾，看見劉選侍坐在內室主位上，采翠陪在她一旁，極力地伸張十指作扇子狀給劉選侍撲著風。

“劉選侍請用膳。”十七把盒子放在桌上道。

劉選侍驚訝得像半截木頭楞楞地看著她，突然跳起來抓住十七的衣襟喊道：“你怎麽在這？不是在浣衣局嗎……哦，應該是在暴室……不對，你回來百合宮了！”

“才禁足未夠一月，便暴露本性了嗎？”十七用力掰開她的手，整理了衣襟道，“心不靜則風不止。說吧，你想我如何？”

她發現自己急躁暴露了心性，退了兩步坐下，幹咳了兩聲道：“我寫給你的紙上已經說了，一榮俱榮，一損俱損，你聰明至此，怎會不明白我的意思？”

“我想辦法解了你的禁足，可作為條件，你得答應我不再拿衛九來要挾我。”十七心裏知道劉選侍只會得寸進尺，於是看向她繼續道，“若你反悔，我便能做出比你如今禁足更讓你痛苦抓狂的事情來，你是知道的。”

劉選侍與十七對視片刻，移開視線，一邊打開膳食盒子一邊道：“好。你出去吧。”

十七本來已經走到了門口，回頭看了看采翠道：“夏日炎日，下次送膳食時我會讓人帶把扇子給你。”說完頭也不回的出了出雲軒。

七月裏，天氣一日比一日炎熱，風兒也帶著一股熱勁撲來，更是惹汗，才在庭院裏打掃了一個下午便熱得內衫緊緊貼住背脊，讓十七十分受不了，所以不到沐浴時分便獨自去了宮女湯裏沐浴。

水溫清涼，十七仰起頭，兩手伸直，閉上眼睛，以舒適的姿勢靠在池壁邊長長地呼吸著。因為長發上抹著鮮花汁子，聞起來格外舒心，十七放松了身體，不禁心想如今長楊館的他們過得好不好，衛九是不是還在替奉華監察生意，而奉華是不是還喜歡看蘭夫人跳白纻舞……

蘭夫人的白纻舞，自己是悄悄偷看過的，比起自己的舞姿，她的舞姿裏總是更加嫵媚妖嬈。奉華大概是喜歡嫵媚女子的吧，不然蘭夫人怎麽會在十二妾侍裏最受寵的那一位呢？

隱約想起以前與奉華攜手踏春，奉華站在山峰上執筆凝神畫著腳下碧波蕩漾的雁棲湖，山水在紙上自成絕色，自己卻頑皮奪過他的畫打算逃走，卻不慎錯腳，眼看要摔下山崖之時他緊張得飛奔追來，兩手把自己抱在懷裏三兩下在一石尖上穩住，眼中漫上許多的柔情道：“幸好來得及。”

那時以為穿著紫衣的他那一顆炙熱難得的真心裏，滿滿都是自己，連帶著他身後開著滿山遍及的簇簇櫻花，都像是為這雙璧人溫存著脈脈情意。

十七想到這裏緩緩睜開眼睛，長長噓了一口氣，兩手接著水拍醒自己，鎮定了須臾後洗凈長發，離開湯池。

十七穿好衣衫後散著頭發在木欄上斜坐，任由熱風一陣陣吹起發絲。香兒從房中出來，看得眼睛都直了，才慢慢道：“十七……好美。”

“怎麽樣？能不能及得上崔惠妃的傾城之色？”十七拿香兒打趣道。

香兒回過神來，臉上竟然出現了兩紅暈，又看了十七兩眼，方才坐到十七身邊道：“你與崔惠妃娘娘自然是不同的，你是……坐在那兒便像是畫中人一樣！”

“你是搜腸刮肚才想到的形容嗎？”十七朗聲一笑，托腮想了想道，“那我隨便講兩句讓你學學？‘普天壤其無儷，曠千載而特生’……還有‘群芳難逐，天香國艷’，這兩句如何？”

香兒雙手緊握崇拜道：“同是宮女，你怎麽懂得這樣多！”

“叫你平時多看書！”十七撇撇嘴道，不由得感到宮中的時日雖很多束縛，但心卻比在外頭自在，也算是苦中作樂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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